仓鼠茶

自娱自乐型选手

【GGad】非典型认知偏差(下2.完)

#现代架空背景,年上

#狗血傻白甜ooc预警

#前文见合集

  

8.


纽特上上下下好好把红发好友打量了个遍,确认对方除了额头上已经止住血的伤口外再无其它地方受伤,这才长舒一口气。


“那帮家伙居然打你!”平常老是被打趣好脾气的男生气得红了眼睛,他又是自责又是难过,“幸好你没事……阿不思。”


被两双眼睛——埃菲亚斯也正忧心忡忡地望着他——眼泪汪汪盯着的阿不思连连摆手,额头的伤口刚消毒上了药,这会儿正痒得厉害,但又没法直接上手,只能转移下注意力,他挠了挠脸颊,让朋友们安心:“你们没事才好呢,这个伤口也不严重。”


他指指脑袋上的纱布,搬出专业人士的话强调:“医生说都不会留疤。”


红发青年故意这么说道,但他身边的金发男人显然并不赞同,阿不思感受到对方的气压在降低,他也有些许的心虚,于是偷偷摸摸地扭头看了眼,谁知道刚好与对方对上视线。


“医生还说,这几天不能沾水,忌辛辣和生冷刺激的食物,晚上还可能会有头疼反复的情况。”盖勒特语气不佳,阿不思被他说得默默低头,又纠结又心虚地摆弄了两下桌上的餐巾纸,乖乖听人训。


什么远远地就朝他挥手,什么眼含笑意地看着他走近,阿不思沮丧地想,盖勒特当时看清他的样子后就骤然沉下了脸,皱着眉长腿一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举起手像是有点想触碰又害怕尴尬。阿不思尚且还愣愣的,他看着对方焦急的神情,一时间以为自己将要被紧紧搂住,可盖勒特僵了许久,最后只把手搭在阿不思肩膀上,问他出什么事了,怎么受伤了。


阿不思被他一碰,心就跳得厉害,忽然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真是狼狈得要命,脏兮兮又沾了灰又沾了铁锈的手都不知道往哪藏,他盯着眼前的金发男人,喉头微动,解释说:“被小混混堵住了,发生了点冲突。”


说完大概还是觉得自己这副样子丢人,活像出去野被家里人抓个正着的小屁孩,阿不思把手往衣服上靠了靠,想偷偷蹭掉手背上刺眼极了的血迹,却被盖勒特按住了。


盖勒特小心地拂开阿不思额头被汗沾在伤口边的发丝,又拧着眉看他的手,阿不思也低头,无意识紧张捏拳的手被对方牵过来,掌心中央也有被碎石划开的伤痕,比起额头的倒是不太严重,但在盖勒特眼里也碍眼极了。


他自己什么苦难日子没挨过,当年筹备资金时去各种餐厅洗盘子端菜,受人所托的恶劣客人来找茬,夹着香烟摁灭在他的手心里,盖勒特都咬着牙忍着,微笑鞠躬,把扔在桌上的钞票一张一张收起来,没有露出一丝异色。


可此刻阿不思掌心的伤口扎在眼里,却像是扎在他心上一样难受。


盖勒特闭了闭眼睛,又怕自己力道重,弄疼对方还不自知,就松了手,对阿不思说:“我带你去清洗伤口,然后包扎一下。”


阿不思耳朵烧得厉害,幸好藏在红发底下也不怎么显眼,他乖乖跟在盖勒特后面,看着对方转头和一位同样穿着考究、此刻正略显局促的黑发女人嘱咐了两句。


无意偷听,阿不思数了数,尽量自在地站在盖勒特身后两步的位置,却在偶然的一瞥中与那位女人对上视线,甚至还在她漂亮迷人又魅力十足的面孔中读到了一些感激……呃,不对,或许是表示欢迎的情绪?总之这位应该是盖勒特秘书的小姐向他露出一个十分专业的笑容,而后优雅地转身走进了巷子的阴影中。


阿不思正兀自混乱着,盖勒特又把他牵过来,两个人并排成肩并肩的距离,一起上了楼。


出电梯时门口就已经有两个人在等候了,都是西装革履斯斯文文的样子,阿不思从其中一个人手里提着的药箱大概猜出对方是医生,而另一个看见盖勒特后肩膀似乎更加紧绷。


他的眼神一直追着盖勒特,被医生要求抬脸仰头时就乖乖跟着做,看着那个下属模样的人跟盖勒特战战兢兢地说了两句话,阿不思眨眨眼睛,依稀听到了零星的“交易”“时间”“走了”的字眼。


他低下头,从最初看到对方时的惊喜与意外中跳脱出来,就算是再迟钝也察觉到盖勒特出现在此的不寻常,阿不思听到盖勒特用沉稳的声音回答着下属的汇报,与无数次在电话里对他道晚安时的嗓音略有相同,但又很不同。


很快盖勒特便结束了对话,走过来站在阿不思身边,消毒清理创口的时候他稍微有些瑟缩,硬梗着脖子不动,盖勒特就拉着阿不思的一只手,无声地安抚他。


钢制器械被放下的声音碰撞在托盘边缘,医生摘下手套,嘱咐他这段时间的注意事项,阿不思胡乱地点头,全部的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被盖勒特紧握的手中。


盖勒特倒是认真听完了,而后忽然看阿不思一眼,又问医生:“会留疤吗?”


“不会。”医生说,“这种创口留疤的概率很小,不过后面的饮食还是要注意。”


“那就好。”盖勒特说。


两个人一来一往地说完后阿不思才反应过来,他的脸渐渐红了,揪住盖勒特的袖子,把站在自己身前一点的人往后拉,阿不思力气不大,但盖勒特顺着他的力道,很容易就被拉动了。


“我……”阿不思张张嘴,最后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不怕留疤的。”


盖勒特的表情似乎很想按着这不听话小孩的头发揉两下,碍于包扎的纱布忍住了,但他瞧着一张脸上写满“这伤口是男人的勋章,值得骄傲”的阿不思,最后还是没忍住,捏了捏对方的后颈,“医生都说了不会留疤了。”


好在阿不思接下来应的一声“嗯”里没多少失望的情绪,否则盖勒特肯定要上手,按着对方红红的脸颊好好搓揉一顿。


虽然是待命在附近,但还没到时间就被一通电话叫上楼的私人医生当做没看见两人的互动,毫无怨言地开始收拾——当然盖勒特认为对方本就应该毫无怨言,拿雇佣费办事,天经地义——不过阿不思显然不这样想,站起来特意道了谢,还想要送人出门。


盖勒特松开阿不思的手,看着对方站起来的姿势忽然又皱起眉,叫住医生,把才走出去两步的红发青年拎回来,“腿上是不是还有伤?”


“没有吧。”阿不思轻快地转头,盖勒特来不及阻拦,只见他弯了弯腿,又默默放下,像是才意识到,疼得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最后说:“可能……还有点磕到了。”


卷起裤腿后露出的两块淤青明晃晃地留在膝盖上,皮外伤,不严重,但被白皙的肤色衬着也格外扎眼,医生在雇主的催促下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再次确认,皮外伤,不严重。


尽管青紫的淤青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但这种伤也没什么立竿见影的治疗方法,除了冷敷热敷,医生离开前还留下一瓶外用的气雾剂让阿不思自己喷,促进活血化瘀,但一天使用不要超过三次,防止剂量过大。


这间临时休息的房间一直有人打扫,洗漱用品也都备着,盖勒特洗了手,又从柜子里拆了条新毛巾,打湿了拧干裹在冰袋外面,轻贴在阿不思的膝盖上,给他冷敷。


“先敷一会儿。”盖勒特扶着阿不思的腿,“疼的话要说。”


见他乖乖坐着又乖乖点头,盖勒特满意了,低头专心摆弄起了冰袋,似乎是怕放得太久冻着他,时不时就换个位置敷着,阿不思伸直了腿,看着冰袋来回在他的膝盖上打滚,油然而生一种翻烙饼的错觉。


阿不思被这莫名其妙的联想逗笑了,不知道是因为确切的像,还是因为自己这份苦中作乐的精神,他左看右看,想喊盖勒特一同分享这份无聊的幽默,却在抬眼触及对方冷峻的眉眼时,不知为何,又忽然萌生了怯意。


盖勒特的衣服阿不思没有见过,他辨认不出来是什么牌子,但这种裁剪和布料的西装,更不可能来自街边普通的服装店。


但不可否认,盖勒特穿着这身西装很帅气,阿不思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阿不思很爱发消息给盖勒特,如果说最初刚认识时还比较生疏,那两个人谈起恋爱后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昨天食堂的阿姨多给了一块鸡腿肉,今天在住处楼下碰见一只很亲人的小猫咪,有时候他也不在意盖勒特是不是能立刻回复,零零碎碎地就给对方发。


米勒娃曾无意间瞥见一眼,除了有点被狗粮噎到外,还打趣说你这样子不就是在发社交空间的动态吗,分享生活。


阿不思就反驳说才不是,他想了想,跟米勒娃形容,说可能是因为距离有点远,有些可以面对面说的话只能这样用文字说,而自己又是絮絮叨叨类型的………


说着说着还真担心起来,阿不思捧着手机数自己一天日常发出去的消息,可怜巴巴地问米勒娃:“他不会觉得我这样很黏人很烦吧?”


“忘了我前面说的吧。”米勒娃合上书,无比真挚地与阿不思四目相对,“相信我,你的男朋友大概只会觉得你可爱。”


这位一开始对这段网恋持不乐观态度的女性好友在听完不少他们的相处后,大概也品出了些许“什么萝卜配什么坑,什么锅配什么盖”的意味,她跟阿不思说人的性格是多面的,在网络上大部分人只显露了一两个面,把更多自认为有瑕疵的三四个面藏了起来。


“也许那些瑕疵并非什么致命的缺陷,甚至是出于好意而隐瞒。”米勒娃说,“但等真正见面时再显露出来,就会对比预期显得非常明显,非常不可接受了。”她总结,“大概就是有种货不对板,被欺骗的感觉。”


“你觉得他有事情隐瞒你吗?”米勒娃问。


阿不思先摇头,又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沉溺在甜蜜的恋爱中,但他也比自己想象中更了解和不了解盖勒特,阿不思说:“肯定有啊。”


工作经历,毕业院校,就读专业,家庭状况……阿不思心里也堵得厉害,有时候他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他想盖勒特不会曾经是个杀手吧?黑帮起底,现在虽然洗手不干了,但怎么说也要注意隐藏,于是就都不肯把这些告诉他,也不肯见面。


不不不千万不能这么想,阿不思把这种念头从脑子里晃出去,但某天与埃菲亚斯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完一整部《史密斯夫妇》后,他在睡前的电话里实在没忍住,连连嘱咐了好几句,让对方平时要注意安全。


“身体的安全和健康真的很重要。”他说。


盖勒特沉默一小会儿,说会注意的会注意的。


“……盖勒特。”于是阿不思眼睛一眯,爬起来,喊了对方的名字一声,问:“你是不是没吃晚饭然后就去应酬喝酒了?”


“……”那边好半天没人说话。


阿不思说:“是不是还抽了烟?”


“晚上的时间太紧了,客户的酒局又一直催……”但盖勒特拒绝再被扣上一项不存在的罪名,连忙自证道:“和你说了要戒烟之后就没抽过烟,打火机都收起来了。”


阿不思托着手机,老神在在地听对方解释,忽然理解了盖勒特为什么总时不时仗着成年人的身份管着他,拜托,这种含着真切关心和暗戳戳亲密关系占有欲的行为,给人的感觉简直好极了好嘛!最好多来点!


被戳到奇怪萌点的红发青年内心的小恶魔跑出来肆虐一通,最后还是被天使用翅膀扇了一顿,老老实实给撵回去了,阿不思开口:“我只是问一句,没关系的……当然,不是说你不好好吃饭没关系……”


“总之就是。”“阿不思揉揉发烫的脸颊,跟对方说:“不用一直解释,我只是问一句。”


盖勒特在那边低低地笑,被转化为电流传导过来的声音像是撞在阿不思的掌心,酥酥麻麻的,怪折磨人,又隔了一会儿,盖勒特叫他的名字,说“阿不思”,又说“你可以管我。”


“有不喜欢的告诉我让我改,有想知道的直接问我。”他说,“不用什么问一句,你是我男朋友,我喜欢你管着我。”


其实那天互道完晚安,在入睡之前,阿不思心里面的不安依旧没有减淡多少,他每次都这样,在与盖勒特聊完天后都会心情低落一会儿,但等第二天他再想起对方说的话,后知后觉了好一阵,这才品味到盖勒特话里的意味,于是忽然又变得很高兴。


即使后来因为见面的事情与盖勒特生气,身边的人更是表达了他们对这段关心的担忧,可阿不思回想起盖勒特跟他通过的每一通电话,那些毫无保留、充斥着真心的话,又觉得如果要重新选,他大概还是会答应与盖勒特交往。


房间里很亮很静,窗帘没有完全拉上,只不过窗户本身就设计在一个极为刁钻的位置,外面的人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屋内的人也看不到对面的楼房,只有隐约一小片的蓝色天空。


阿不思看着飘起的窗帘之间的缝隙,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盖勒特。


高挺的鼻梁与刀削般的下颚线让男人在不笑时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就跟今天忽然看到对方出现在小巷时那样,周身气质优雅华贵,与环境格格不入,但现在隔着这么近的距离,阿不思看到了对方眼尾处不易察觉的细纹。


“好了。”盖勒特托着阿不思的腿轻轻放下,触及他直勾勾的眼神,笑了笑,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回神了,先帮你喷一次药。”


阿不思回过神来,盖勒特拿过一旁的气雾剂,看了看瓶身上印着的成分忌用,半蹲下来重新帮他把滑落的裤腿挽好,然后拧开药剂。


没完全融化的冰袋放在桌上,丝丝地发着冷气,从毛巾底下钻出来,轻飘飘地往空中飞。


“盖勒特。”阿不思出声叫他。


盖勒特轻轻“嗯”了一声,手上的动作不停,也没抬头,只是问他:“弄疼了?”


“没有。”阿不思摇摇头,他垂眸看着盖勒特,忽然问道:“刚刚走的那些人,还有医生,他们是为你工作吗?”


这是两人见面,盖勒特从巷子口把一只惨兮兮的阿不思领回来后,对方第一次和他提及与网络上相关但又明显不同的事,盖勒特稍稍僵住了一会儿,然后如实回答:“嗯。”


“他们为我工作。”他帮阿不思整理好裤脚,正经之余又玩笑道:“不过都是正经八百签了公司合同的,也是为公司工作。”


9.


其实盖勒特今天出现在这纯粹是个意外,他是来谈生意的,非要把谈生意的地点选在这的也不是他,而是瑟拉菲娜·皮奎利,美国MACUSA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瑟拉菲娜是个聪明人,相对于她公司里古板迷信的部分高层,这个女人早已明白故步自封并不会给公司带来更好的发展,于是她似乎在经过一段良久的考虑后,终于联系了盖勒特。


长期主持着一个面临着分裂的老公司,盖勒特理解对方所遭受的压力,被迫裹挟在被各种道听途说所包围的核心圈子里,却还要维持那一分脆弱的和谐与体面。


但其余的就是他不能理解的了,比如瑟拉菲娜·皮奎利在重要场合总爱穿的绣着雷鸟图案的长裙——用盖勒特的眼光来看,对方那身修士般的装束简直是对时尚流行的亵渎——以及这个女人总爱干的事: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同时又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虽然早就派人来确认过,但那也仅仅是为了验证对方所说的“绝对安全”“绝对隐蔽”,当盖勒特正儿八经踏进这条巷子时,还是没忍住,险些晒干了沉默。


克拉尔把车停在街边,从驾驶座下车过来给老板开了车门,接着就自觉地站在一边。


盖勒特看了看这墙上破破烂烂的砖头,还有角落里不知道有没有生锈的铁栏门,最终也没说什么,这次同行的下属自觉跟在他身后,瑟拉菲娜的助理已经在门口等候多时。


楼的内部总算是摆脱了外部的脏乱,但盖勒特依旧有些过于夸张的滑稽之感,这一通弄得他们像是在特殊安全屋秘密交易的黑帮,瑟拉菲娜这是又从圈子里听了谁的谣言。


这种感觉在他看见瑟拉菲娜·皮奎利本人时到达了顶峰,会客室的两张主椅前,盖勒特和对方握了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以及那条眼熟的、华丽的、绣着雷鸟图案的长裙,“许久不见,皮奎利小姐。”


视线绕了一圈,最终落在大概是对方来时披在外面好罩住长裙的外套上,盖勒特真心实意地说:“很漂亮的外套。”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盖勒特有种错觉自己并非在与MACUSA公司的首席执行官谈话,而是面对着一个大号的挂着无数装饰的展览架,他说点什么,瑟拉菲娜或微笑点头理论或严肃摇头理论,这时候她头巾和衣领摆上的金坠子就会轻轻作响……不,盖勒特想,是叮当乱响。


挨到快结束的时候,这所老牌公司还来了出庭审中场休息般的叫停,瑟拉菲娜领着那些代表告诉盖勒特,他们需要到另外一个房间讨论片刻,过一会儿再给他回复。


确认他们已经离开,文达合上会客室的门,转过头来颇为讽刺地说:“现在是怕我们偷听,陪审团现在去别的地方商议结果了?”


盖勒特不是很在意,经过前面的来回拉锯,他大概已经知道那些家伙会讨论出来的结果了,“商议一个已成定局的结果。”


“文达。”他说,拿起手机翻了两下,接着便走到门边,转头道:“等他们回来同意签字的时候,直接把准备好的合同给他们。”


美丽的黑发女人用手指托着下巴,向他点点头,露出了一个十分专业的笑容。


直达电梯十分迅速,盖勒特下了楼想去吹吹风,他边走边把玩着口袋里的打火机,光滑细腻的金属质感在指间翻转,却迟迟没有要掏出来点着火的意思。


这是他在略微烦躁时的下意识动作,算是吸烟的半个替代品。


而另外半个嘛……金发男人又把拿在手里的手机摁亮,遗憾的是,置顶的聊天框里依旧没有他心心念念的小恋人发来的信息。


盖勒特敛了视线,不经意间又瞥见巷口处的光亮,那是条不算热闹也不算冷清的街,大概有个小型的超市或是购物中心,远远经过的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说说笑笑地走。


女孩和男孩并排走在一起,因为东西太重而不得不双手或换手提着,购物袋左摇右晃,两个人的肩膀也时不时挨在一起。


青春洋溢的面孔迎着即将日落的光,几乎是从盖勒特的眼前一闪而过,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还是仅仅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忽然就愣愣地出了神。


他想象着一个红发青年提着袋子,也像那样慢悠悠地从巷口经过,又或者正将手里的袋子放在脚边,边放松手腕边向路口张望着,拿着手机拍下自己的一大袋东西,指尖轻轻动了动,像是按下了发送键,接着便低头微笑了一会儿,又啪嗒啪嗒地打字。


盖勒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又转身准备离开,像和自己想象中的阿不思打了个照面,却又因为毫无准备而急急忙忙地想要退却,他低头扫视自己的衣着,总觉得过于老气横秋,于是暗自敲定了新的衣物采购计划。


都说鲜亮的颜色更衬得人朝气蓬勃,可要盖勒特再去回顾自己年轻时——他甚至有点想拒绝这个词——回顾自己早些年那几件印着花花绿绿图腾的T恤,盖勒特就越发想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坦然穿着它们在校园里来回晃的。


撇开衣着不提,他的计划确实需要再更新,盖勒特很认真地想,阿不思喜欢吃甜食,因此他们见面的地点可以约在甜品店,最好是对方之前提到过的那家,可那样直接就说地点似乎就已经暴露了惊喜……


盖勒特慢慢地往进楼里面的入口方向走,却忽然听见几声没轻没重的金属响声,先是很轻的碰撞,随后又是巨大的哐当声。


他没多反应,几乎立刻就将这声音与角落那扇铁栏门联系了起来,谨慎地抬头望过去。


只见一个身影从铁门的上方轻巧地翻过,落日时分的阳光是鲜亮的橘红色,照在人身上,连投下来的影子都嵌着一圈金边,而对方微长的红发垂落在脸颊两侧,被风吹起宛如一团燃烧的烈焰,似乎也要融化在这鲜艳的阳光中。


盖勒特的心狠狠一跳,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张口想叫对方的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跳声,和铁栏门来回碰撞的金属声重叠了节奏,一声一声的,跳出胸腔,敲在耳朵里。


直到看见对方险些没站稳踉跄了下,他才急急忙忙回神,又是担心又是为自己傻愣在那、竟然没注意到对方状态可能不对的自责,步履匆匆地往那人身边走,同时那声仿佛被压在舌尖的话也堪堪出口:“阿不思。”


大概是很久后,盖勒特再回想起来那天的情景,只记得那天的风十分喧嚣与躁动,但夕阳却很温暖,鲜艳的光自上而下,静静地落在他的眼睛里,像一只飞翔结束、正在收起双翼的鸟,在天空之中留下一道燃烧着的红,于是整个巷子都浸泡在了这样温暖而明亮的光线中。


被迫作为这种形容的首个聆听者,格雷夫斯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好肉麻。”


正操着一手极尽华丽的字体,把这些肉麻句子往纸上写的盖勒特:“……”


盖勒特说你懂个锤子这是浪漫,格雷夫斯说这是锤子的浪漫这分明是老男人闷骚,然后又抖了抖身上可能存在的鸡皮疙瘩,心有余悸地说还把别人比喻成光,真有你的盖勒特。


而此刻尚未在纪念日收到来自男友那封肉麻的表白信件,甚至还没有对他们这次意外初见发表任何看法的阿不思,正坐在椅子上,微微低头,跟小猫咪全神贯注打量窗外的飞鸟一样,猫爪子放好坐得笔直,专心致志地听盖勒特说话,又很认真很认真地看着他。


但盖勒特是个又呆又愣的家伙,只会云吸猫,真正上手的时候连猫也照顾得手忙脚乱,他讲完自己出现在这的来龙去脉后就不说话了,也不知道说两句好听的,一副任人决断的样子,闷头低下去,继续帮阿不思处理伤处。


过了一会儿,可能又没有那么长,阿不思又叫他:“盖勒特。”


轻轻巧巧的一声,宛如一句叹息,盖勒特有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心好像都不会跳了,他很慢地抬头,便看见对方的眼睛俏皮地眯了眯,像是湛蓝色水面上弯弯的桥,在阳光下亮晶晶的。


“所以你当初向我抱怨公司事物的时候,那个总是压榨员工的暴君老板原来就是你自己。”阿不思抱起手臂,故意仰高了头来显得自己占理,指责盖勒特:“骗人太过分了。”


盖勒特想了想,觉得自己从未在公司接收到此类评价,于是理直气壮地回答:“没有。”


有依据的当然就回复得快,但面对后半句,盖勒特就骤然软了态度,有点羞于启齿,但又很明确直接地对阿不思说:“…我错了。”


“不是故意骗人的。”盖勒特仰着头去够阿不思的手,而对方也没用力,很轻易地就让他抓在了手里,盖勒特握住,再轻轻地牵过来。


很是有些局促,盖勒特在那双蓝色眼睛的注视中低下头,大概有几分钟,他看着安静被他握在掌心里的这双手,随后便将脸颊轻轻地埋了进去,弯着腰低着头,像是在用卑微的姿态乞求汲取着一点什么东西的信徒。


“是因为想要变成你更喜欢的样子,才说了那么多遮掩的话,我知道那样是不对的。”盖勒特说,“但我想要你喜欢我……不是在为自己开脱,只是我知道错了,阿不思。”


成年人恋爱守则,变成猫和变成老虎盖勒特都试过,但最终他发现,阿不思还是最吃被雨淋湿的狗狗这一套,做错了事情固然要认错,不过直接硬梆梆地道歉显然只可能导致最不乐观的那个结果,他绝不可能犯这个傻。


盖勒特没格雷夫斯那种“大男人绝不轻易低头”的执念——其实有时候他甚至想告诉格雷夫斯,这就是对方连续丢了两任女友的主要原因之一——秉持着不占理于是态度要更好更诚恳的原则,他毫不犹豫地示弱了,干干脆脆地平时碍于年长者面子不肯吐露的话一句一句地说给了自己的小男友。


“阿不思。”盖勒特重新抬起头,手依旧紧握着,眼睛直直地望过来,阿不思指尖微颤,有些不自在地想要错开视线,却是被那双蓝眼睛里所携带的情绪抓住了一样,动弹不得。


甚至不用深深地望下去,他注视着那双眼睛,像看见了一把从平静深海里烧起来的火,以燎原之势蒸发着表面的那一点水层,发出来的光是那么的明亮又热烈,于是他动不了了,被迫着与面前的这个男人对视,“阿尔。”


“故意推迟见面,找借口不肯视频,还有最过分的隐瞒和骗人。”盖勒特说,“以前做错的我都改,那些没见面的次数和没陪在你身边的时间,都欠着一点一点赔给你,什么时候还清都由你说了算,再做不好你就骂我。”


阿不思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忽然像被什么灼热的东西烫到一样,飞快地眨了下眼,他的不安与羞怯明白地写在脸上,盖勒特大概都看在眼里,但最后还要更加可怜又可恨地追问:“你能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任由对方拉着,阿不思张了张嘴,说好和不好似乎都不太合适,因为他明明也没有生气,最后侧过脸去,像是忽然就对那被风吹起来的窗帘有了莫大的兴趣,紧盯着看个不停。


余光瞥见那人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或许也不算是目不转睛,因为盖勒特的视线明显在移动,大概是从眉梢开始,在发现他拒绝对视后便又缓缓往下,认真地描摹着他的轮廓。


终归是被看得不自在,阿不思没忍住,转头瞧着盖勒特,让这人别看了。


可是对方只是笑了笑,并不听他的,阿不思的手指被盖勒特捏在手心里,若有若无的挤压感让阿不思有种错觉,仿佛连对方说话时胸腔的微颤也被一同传了过来,蛮不讲理地带着他陷入了一场小小的震颤中。


盖勒特跟他说,今天能见到他很高兴,虽然有点打乱了计划……成熟的男人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显然是为没能做到完美得体而懊恼,于是阿不思实在忍不住反驳:“没有。”


他红着脸看着对方,以及衣领处那枚被精心保护好的领夹,小声说:“已经很好了。”


“真的吗?”盖勒特说,看着他的眼睛。


“嗯,真的。”阿不思移开目光,说:“如果硬要说也是我比较狼狈吧,你的衣服和领夹很配很好看,而且也和我想象中的一样——”


他差点把自己脑补的那通金发王子理论也给说出去,于是急急忙忙闭嘴了,没往下说。


本来以盖勒特的性格,不在此处得寸进尺地追问是不可能的,然而他却只是安抚地捏了捏阿不思的手,转而又抓住阿不思的手腕,让对方把手伸过来,摸在那枚薰衣草样式的领夹上。


“那就好。”盖勒特笑着说,低头看着恋人乖乖巧巧放在上面的指尖,“我总害怕会搭配得不好看,把它衬得老气了。”


这下两个人靠得更近,衣摆都要贴在一起,阿不思听见盖勒特问他:“你喜欢吗?”


阿不思觉得这人真是狡猾,此刻游刃有余的气质就更是可恶,让人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时候,他忐忑地挑选好礼物,在放进快递盒子里时因为担心磕碰而皱着眉试图改进包装,寄出之后又兴冲冲地告诉对方这是个惊喜,在盖勒特的询问里得意地卖关子。


可真当那个贴着爱心形状的彩纸、画了卡通简笔画的礼盒出现在对方发来的照片中,阿不思又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了,一簇簇的彩纸显得很可爱没错,但也很幼稚。


更别提隔着屏幕,他只能知道盖勒特大开了礼盒,而无法通过表情确定对方的心情。


他的两条眉毛似乎都要纠结地缠在一处,在看到那张被慢慢拆出来,又好好安放在掌心的领带夹特写时终于忍不住,阿不思气呼呼地拨了通话过去,直接冲这个故意不发一句话的坏心眼男人讨要评价。


明明他当时问对方喜不喜欢礼物的时候都紧张得要死,现在盖勒特用这个双关来问他——这甚至算是讨要一个表白了——怎么这人还是大大方方的,而纠结的还是他自己啊!


当然纠结归纠结,阿不思还是用低低的声音哼了一声,算是应了,他看见盖勒特又很温柔地笑了,于是脸颊更烧得厉害,羞涩之余还有一点微妙的恼怒,大概是感觉到方才的那一刻,他明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盖勒特却似乎已经从他脸上和心跳里读到了答案。


喜欢,很喜欢的。


又恼又羞的红发青年用了点力气,终于把手从盖勒特的掌心里抽了出来,但说不清为什么,被握住手腕的另一只手却依旧轻轻地按在对方的西装外套上,衣料的触感很光滑又很柔软,而盖勒特的呼吸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很慢地靠近了他。


阿不思有点紧张,他的睫毛抖动着,手指也慢慢地抓紧了手中的布料。


“阿尔。”盖勒特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冷静和游刃有余了,甚至与阿不思之前在语音电话里听到过的都很不一样,依旧很温柔,却仿佛是没有控制好自己一样,用低低的声音,克制又莽撞地问他:“可以吗?”


“……不可以。”阿不思克制着自己不要去盯盖勒特的嘴唇,但显然效果不大,他的视线飘忽游移着,反而显得更欲盖弥彰。


于是盖勒特吻上他的唇角时阿不思闭起眼睛,他有时感觉到朦胧的光,有时又只能感觉到那抹贴在嘴唇上的、兼具冷与热的温度,在混乱之中,盖勒特的手按着他的腰,而他被带着抬起头,后背挨到了柔软的靠椅。


大概过了很久,对方才终于松手,阿不思几乎要喘不上气,但却不想要盖勒特停下来,他的脸很红,两个人也依旧靠得很近,阿不思透过眼前不知何时蒙上的水雾,看着盖勒特。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动,盖勒特摸了摸他的脸,似乎也有点懊恼,最后稍稍往后挪了挪,轻轻地提醒他有电话打进来了。


阿不思低头,后知后觉地在口袋里翻找手机,他几乎是机械性地在进行着这项工作,盖勒特气息的远离让阿不思感觉到不满,因为他们似乎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连中途的这一个吻都显得急急忙忙,不正式极了。


他接起电话,纽特的声音从那边传来:“阿不思,你现在大概在什么位置?”


阿不思一时说不上来,他看着盖勒特,对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于是阿不思说了小巷外面的那条街,纽特说:“我们把采购的东西放好了,狗狗还借到了医药箱,我们来找你。”


“那我也……”阿不思垂眸看着盖勒特的袖扣,想把一直放在对方胸口的手收回来,却被面前的男人半空拦截,又重新握在了手心里。


“……我们一会儿见。”他微不可闻地停顿了一下,装作很镇定地挂上电话,又把稍稍侧过去的身体转回过来。


阿不思有点犹豫,同时自以为隐蔽地沉默了一会儿,在他真正跟盖勒特说些什么之前,金发的成熟男人笑了笑,垂下来的眼神却小心翼翼又委屈巴巴得像只大型犬,问他“那是你的朋友吗”,阿不思点头,说“是”,于是对方又问“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年轻的红发青年心一跳,正在把衣服上的褶皱一道道抚平的手指差点都要错了方向,他的脑子很乱,像仍然处于一种没反应过来、晕乎乎的不真实感中,但却很快地说了“好”。


10.


于是他们现在坐在了街边的一家快餐店里,阿不思和盖勒特坐在一侧,纽特和埃菲亚斯坐在另一侧,桌上是一个小型的急救式医药箱。


原本埃菲亚斯还在和阿不思说着话,眼睛一抬瞥见自家好友身边的盖勒特,忽然说着说着就音量低了下去,而阿不思显然比他还恨不得变作鸵鸟,死死地把头埋进沙子里。


为什么我会这么像被大人训斥的小孩啊!阿不思在心底无声地抓狂,他没来得及向两个朋友介绍盖勒特,因为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而且也不太想在此刻说出口,从意外遇见再到现在,即使每一步都尚且还算顺利,阿不思依旧觉得眼下并不是什么正式介绍的好时机。


想到这他就油然而生一种把脸重重地埋进桌子里的冲动,盖勒特不会感觉他们这样的学生扎堆在一起很幼稚吧,阿不思惴惴不安地想。


好在还有纽特在活跃气氛——在今天之前阿不思从没想过这个词居然也能安在纽特身上——向来安静害羞的男生这次显然被气得不轻,反反复复地确认了一通好友没有更严重的伤之后,这会儿更是对盖勒特的话频频点头,还附和地说道:“不能沾水、忌辛辣和生冷刺激的食物,阿不思,放心吧!在你完全好之前我和狗狗一定会牢牢记住的!”


“晚上还可能头疼……”纽特又说,“如果头疼你就先去敲狗狗的门,顺便打电话给我!”


对这些埃菲亚斯也是想很严肃认真地表达同意的,作为同住的室友,他更应该在这种时候照顾好阿不思,但接触到对面男人明明表现着友好、隐隐约约却依旧透着凉意的眼神,埃菲亚斯把话咽了回去,选择只很严肃认真地点头。


中途眼见那个男人出去接了个电话,作为一个忠诚与体贴的朋友,同样也是老好人性格的男生无意打听他人的隐私,因此只是对好友说:“阿不思,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但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埃菲亚斯挣扎许久,方才奇怪的氛围如鲠在喉,他还是小声地问:“是那位先生帮你包扎的吗?”


阿不思说“嗯”,埃菲亚斯注意到他的眼神无意识地飘向快餐店的玻璃门,纽特于是感叹“他可真是个好心人”。


零零碎碎地又说了几句话,阿不思越到后面越心不在焉,他知道自己的朋友们都很关心他的受伤,认真回应才是他该做的,但总有半颗心飘飘忽忽地一紧一放,像是飞去了别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突然收到了盖勒特的信息。


又瞥了一眼正对着餐桌的玻璃门,阿不思触着屏幕慢慢地点开来,明明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才过去不久,但这种通过电子设备交流的方式似乎就已经让他有点不习惯了。


这大概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阿不思为自己无端的联想而生出一些笑意,又在蔓延开之前被轻轻地抚平。


“住的地方离这远吗?”盖勒特问他。


阿不思想了想,明白对方大概是有急事需要先行离开,他回复:“不远。”没忍住又加上一句:“我和朋友一起回去就好了。”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红发青年迟钝地意识到这样的回复作为告别也许…似乎…大概确实是有点奇怪了,不但过于客气官方,甚至连距离感都与之前相比长了一大截。


打下几个字母又删掉,阿不思陡然又有那种死死把头埋进沙子里的冲动,糟糕透了,但又是某种意义上的幸运,他兀自对这一天下了定义,挑挑拣拣后还是决定要给日历上的今天画上一个值得纪念的红圈,当然,是回去之后。


身旁的好友忽然小声地叫他,埃菲亚斯指了指外面的方向,阿不思转头一看,盖勒特站在快餐店外,正看着他。


四目相交,阿不思再次听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像有一只活泼好动的、毛茸茸的小动物,在树洞的小窝里这里敲敲,那里戳戳。


他飞快地对朋友们说了“我出去一下”,起身时差点撞到桌子,周围的景物似乎都在加快的步伐中变得模糊,于是阿不思站在盖勒特面前的时候稍稍有点喘气,刚想说话,垂放在身体一侧的手就被对方很轻地握了一下。


那刚好是被挡着的、不冲着快餐店方向的一侧,盖勒特很快地松开他,阿不思看着他们的手指交错又分开,金发的成熟男人则是懊恼地跟他解释,说得又快又急:“阿尔,公司的那群饭桶……”提这个似乎大煞风景,因此只用几句就概括了事,盖勒特告诉他:“等签完这些合同,我就有一段时间休息。”


阿不思点点头,在男人感到抱歉的神情显露出来之前故作高傲地咳嗽了两声,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同样也告诉对方:“等结束了明天的野营,我也有一个双休。”


盖勒特微微抬高的手让阿不思迅速回忆起十几分钟前它们按在自己腰上的触感,但这次对方只是举起来挥了挥——老实说那犹豫的样子和男人周身的强势打扮可不符极了,可他就是这么做了——然后对阿不思说:“几天后见。”


说完后手就收了回去,指尖轻触在口袋里冰凉的金属打火机上,那种烦躁的感觉再次萦绕在心头,盖勒特看着不说话的小男友,刚想再说点什么,忽然感觉胳膊被抓住,力度不重,但盖勒特很轻易地就被拽着侧过了身。


阿不思仰着头,从正面抱了抱他,这是个既冲动又没计划的拥抱,几乎是撞进了他的怀里,盖勒特感觉到对方额头的几缕碎发从下巴蹭过去的痒意,呼吸和心跳都近得一清二楚。


“几天后见。”红发青年也说,但却没有像盖勒特一样立刻松手,相反,阿不思略微踮起脚,又在对方的侧脸轻轻吻了一下。


于是等阿不思和盖勒特在门口接完他们今天的最后一个吻,真正挥手告别,再坐回到桌子边时他都还在脸红,期间他的朋友们一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尤其是纽特,他看上去活像被那条温顺的绿鬣蜥狠狠咬了一口。


“阿不思……”纽特摇摇欲坠,似乎快要碎掉了,脸上带点雀斑的青年抖着嘴唇,看起来像在脑子里回忆自己方才的一系列发言,最终成功地哽住了。


他试图指责,却在下一秒又被好友一个带有歉意的眨眼给哄好了——可恶的、真诚的、迷人的蓝眼睛,并且还是来自阿不思的!——挺得僵硬的背又放松下来,纽特嘀咕道:“好吧好吧……阿不思。”


稍微有点心理准备的埃菲亚斯也不太好,事先声明他对那个男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但敏锐的直觉和大概是某种与生俱来的温顺草食性生物的警惕性让埃菲亚斯忧心忡忡极了,他不安地瞧瞧好友又看看桌子,选了一个最不冒犯的问题:“他就是……?”


阿不思说“嗯”,他的脸颊依旧在发烫,这会儿正用手不自在地扇着风,听到好友的后半段话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埃菲亚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说“那身西装的造型……”,又比划了下,“真的很像GodFather”。


“咳咳。”阿不思正色道,“他运营公司,今天是来和人谈合同的。”但悄咪咪地在心里也赞同了一句,盖勒特面无表情站在那的模样,还是挺像影视作品的最终反面大BOSS的。


而且还是那种一呼百应,被关进监狱了也能优雅脱身,气质B格拉满的超级超级大反派,在电影里面大概得拍四五部才能被彻底打败。


他又说了几句好让好友们放心,问起采购的东西时纽特告诉他说是暂时放在了一家烘焙坊里,他们拿过来的医疗箱也是向店主借的。


于是回去的时候他们一起去取,系着围裙的店主留着胡子,圆滚滚的脸上带着友善热情的笑容,阿不思看着架子上造型精心设计、闻起来可口又香甜的面包,真心实意地表示了感谢。


即使再怎么跌宕起伏,这一天结束也就结束了,阿不思对着镜子换好药和额头的纱布,再把一张严肃脸守在旁边的埃菲亚斯赶回房间——“半夜有突发情况一定记得叫我!”——最后清点了一遍明天要带的东西,然后才得以舒舒服服地躺上床。


他拿不准盖勒特现在是不是在忙,想了想,发了个小猫咪探头探脑的动图过去。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复,阿不思就放了手机缩进毯子里,一天的疲惫在这个时候来势汹汹,而他则更需要好好休息,无论是为明天的Campout,还是为某个更重要的见面。


但事实证明长久以来的作息恶习并不是一次早睡能够拉回来的,他起床时感觉自己简直像硬生生被拽起来的半缕游魂,坐在车里,飘荡着飘荡着就到达了目的地。


虽说睡觉休息的帐篷才是容身之根本,但兴奋的学生们还是一致选择先搭烧烤架,他们拉来简易的圆桌与凳子,热闹地讨论着party。


不想在气氛热烈的时候以一个狼狈的姿态扫了大家的兴,阿不思在早晨拆掉了额头缠着的绷带,只用小块的纱布再加上胶布固定,最后被稍长的刘海一遮,竟然也算是藏得严实。


当然,这瞒不过熟悉他的朋友们,但比起一遍又一遍地向半生不熟的人解释,这样倒还不错,阿不思苦中作乐地想。


但无论如何,有一个人是必须得告诉的。


“所以,你在昨天傍晚短短几个小时里经历了小混混找茬,意外碰见网恋对象并且以为对方是黑帮老大,坐下来互诉衷肠后又发现是误会,于是甜甜蜜蜜地再诉爱意?”米勒娃在打理着桌上的餐具,把它们一个个地放好,她拒绝了某个伤员参与进来的提议,总结道:“这是什么八点档的剧情。”


某个伤员表示抗议,于是戴着方形眼镜的女性好友从善如流得改口:“这是什么浪漫的剧情。”


“我听见前一句了。”阿不思说,整个人似乎都蔫蔫的,可能是睡眠不足,也可能有其他的原因,“所以,在你眼里八点档和浪漫是可以划等号的。”他弱弱地又加上:“虽然我猜你想说的大概是狗血。”


“我可没那么说。”米勒娃放下最后一个盘子,回过头来,“阿不思,你就没注意到自己今天的变化吗?”


“……额头上多了道口子?”


“……”对方看起来像是忍无可忍了一样,“你的嘴唇破了。”


她在好友愣住半秒后又急急忙忙地掏手机用反光确认时无奈地说:“相信我,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你身上冒出的粉红泡泡……大概是西弗勒斯捏着鼻子说他有点想吐的那种程度。”


不大不小的破皮已经结痂了,不仔细看可能就是较为深色的短短一道,如果不是恰好在那种微妙的位置……阿不思从耳根红到指尖,恨不得蹲下来抱着头无声地消失,早上太困了闭着眼睛洗漱也就算了,刷牙时呢?困得连痛觉都消失了??他痛心地问自己。


“没事的。”米勒娃试图开导阿不思,因为对方看起来似乎快要把自己点着了,“反正大家都知道你有男朋友了,这很正常。”


恰好这时霍拉斯·斯拉格霍恩从旁边经过,老实说对方的体型因为摄入甜食过多已经有些走样,可这会儿却依旧不长记性地拿着一盒菠萝蜜饯,他像抱着蜂蜜罐子的棕熊那样一摇一摆地走过去,并对着阿不思吹了一记很响亮的口哨:“阿不思,我都听说了。”霍拉斯大笑着冲他比大拇指,“昨晚的那个妞很辣嘛。”


“……”米勒娃和他一起看着某只大熊快乐离去的背影,女性好友怜爱地拍了拍阿不思的肩膀,“如果有人不知道,那他就是笨蛋。”


然后就把魂不守舍的红发青年赶去阴凉的地方休息,“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她说,“天气热,记得别像之前那样什么事忙前忙后,到时候出汗了伤口可能会发炎。”


烧烤party气氛很热烈,阿不思只在少数时间插插话,顺带还给被起哄拉上去跳舞的好友们鼓了把掌,辣的东西他没办法吃,于是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完了,终于熬到结束,大部分学生追追打打地钻进帐篷,阿不思又在稍远的地方转了一小会——那里有个能看到候鸟与湖泊的小山坡——拍了几张照片,这才慢慢走回来。


“阿不思,你要睡一会吗?”掀开帘子的时候纽特问他,“早上看你很没精神的样子……是因为头疼吗?”


棕褐色卷发的大男孩坐在睡袋里,抱着一只蓝色的脆脆鲨玩偶,阿不思不合时宜地想到忒修斯——纽特的哥哥,明明一身白领气质却活得像个操心过度的老妈子,每天最大忧虑就是我的弟弟太可爱了怎么办——于是他没忍住在对方胡乱翘起的头发上揉了两下,“没事。”


爬进睡袋拉好拉链之后他们互相嘲笑对方像一条胖胖的毛毛虫,期间纽特坚持说自己不是普通的毛毛虫,他努努嘴指向睡袋上的斑马形条纹,“这是黑燕尾蝶幼虫的特征!”


“是那种……”阿不思打了个哈欠,“长大后翅膀闪闪发亮的蝴蝶吗?”


纽特说“是”,眼睛因为恰好说到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而闪闪发亮,阿不思听着对方描述蝴蝶成虫在山地密林里的样子,慢慢地闭上眼睛,他想象着一只黑燕尾蝶飞飞停停,最后停栖在密花树的叶子背面,也坠入了梦乡中。


阿不思睡了个不长不短的午觉,起来的时候发现纽特依然在睡觉,于是便轻手轻脚地爬出了帐篷,上午狂欢后尚未收拾的桌子旁坐着零零散散的人,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想了想,坐到了圆桌边角那个孤零零的身影旁边。


西弗勒斯·斯内普像被人突然往鼻子底下塞了个洋葱——这就是米勒娃说的捏着鼻子有点想吐的表情吗?阿不思讪讪地摸了摸嘴角——好在对方克制住了,“爱情傻瓜阿不思。”黑发的瘦削青年不冷不热地说,再次拿起书,“希望这不会影响到你考试时的头脑。”


“呃……谢谢夸奖?”阿不思硬是从后半句里听出了一点别的意味,于是便略带犹豫地回复道,在西弗勒斯“你该不会是真的傻了吧”的视线中,他忽然认认真真地说:“西弗勒斯,你有没有听过恋爱有时候更能激发人学习动力的说法?”


“……”对方现在的眼神就是“你果然是真的傻了”,但阿不思装作没看见,很是惋惜地低了一会儿头,西弗勒斯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阿不思撑着下巴,“每次看到莉莉的时候,你难道不会想要变得更优秀吗?”


黑色硬封面的书被重重合上,西弗勒斯的表情介于被冒犯与某种更为柔软的情绪之间,而如果硬要形容那种柔软,大概就像是忽然飞起来的蒲公英种子落到了手心里,软乎乎的。


“把这种事当成动力,”西弗勒斯紧紧地抿着嘴唇,最终这么说道,“并不值得骄傲。”


阿不思严肃地冲对方摇头,很轻地说:“任何因为爱而做出的改变都是值得骄傲的。”


“即使那些改变是装出来的?”对方尖锐地说,“即使……”西弗勒斯咬紧了牙,半天才把那几个令人深恶痛绝的字眼挤出来:“即使你根本不能改变成她喜欢的样子。”


他以一种怪异的、包含着不甘和满意的心情看着面前的红发青年怔了怔,如同打赢了一场并不值得庆祝的辩论。


阿不思轻轻摩挲着杯子,圆圆的水面就这样被捧在手里,无声地抖动那么一两下,他有时看见水面上反射的光,有时看见画着花纹的杯底,在模糊与清晰的水光交替中,阿不思想起自己和盖勒特的第一次对话。


蓝白色块头像的德国先生用乏味的语气给他留下了老古板的印象,虽然熟悉后这层印象就迅速被打破,但在后来不知怎么的又加上了时常被工作折磨的苦逼打工人的认知偏差——阿不思事后反省,大概是对方经常性示弱抱怨工作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委屈的大型犬,让他不自觉就真的将盖勒特代入了弱势的一方,谁能知道这人其实才是天天压迫别人的暴君本君呢!


但他自己也算不得是彻底的坦诚,阿不思心虚地挠挠脸颊,起码他明显不像盖勒特以为的那样对绘画充满兴趣。


不过这些也都是没有必要向外人说明或解释的问题了,因为这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事情。


“装出来的和真心实意的,”他无意向眼前冷着一张脸的西弗勒斯说教,像只是轻飘飘地有感而发,眨眼间就消散了,“到那个时候,她的心会感觉到的,然后告诉你她的选择。”


西弗勒斯沉默了一小会儿,过了几秒,他像忽然对这次辩论失了兴趣,又恢复了那副干巴巴的语气,对阿不思说:“听起来你像是已经经历过一次了。”


“算是吧。”阿不思笑眯眯地回答。


“……”对方难得的说了句祝福的话,虽然依旧像是冷嘲热讽:“恭喜这对爱情鸟。”


“谢谢。”红发青年真诚地眨了眨那双亮蓝色的眼睛,得到西弗勒斯的冷冷一哼。


11.


牵牛花的花期大约在每年的六月到十月,但当真正开始凋谢时大部分都是早早踩着九月的尾巴,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朵朵鲜艳的小喇叭变成了垂头丧气的模样,露出一缕一缕的枯黄。


巴希达拒绝了同样住在周围的邻居帮她修剪的提议,“花开有开着的美丽,但枯萎也有枯萎的姿态。”她这么婉拒道。


盖勒特也没多说什么,在他看来对方爱侍弄花花草草总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即使每年夏天的时候他都觉得门口的两株绣球一点一点枯萎的样子实在太过寒酸,但就算关系再亲近,盖勒特也依旧不能擅自修剪她家里的花。


是的,即使年纪大了,巴希达·巴沙特依旧是个难搞的女人,毕竟那多出来的几十年阅历也不是虚长的,更别提她创作出的那几本大部头的书,如果有人有幸选了历史相关的专业,恐怕直到现在都还得被它们折磨。


“亲爱的,就算再高兴,我也总觉得你来这的次数太过频繁了。”白发的女人坐在桌边,又给自己的杯子添了杯茶,她眯起眼睛,透过杯口氲氤的水汽看向自己的侄孙。


“最近空闲的时间比较多。”盖勒特倒是神情自若,他拿着一本书随意地翻看着,姑侄俩坐在一块的样子倒也确实有几分温馨。


那是本童话书,巴希达瞥见封面上几何形状扭曲生长的苹果树,菱形的黑色灰烬在周围飘落,碎片的天空盘旋着一只火红的凤凰。


“从前你都不爱听童话故事。”她颇为感慨地说,眼角的皱纹和笑容一起舒展开,“难道是现在开始怀念了?”


“也许吧。”盖勒特扬了扬嘴角,他把书合上,沿着凤凰尾羽部分轻抚了两下,刻意做得凹凸不平的花纹在指尖滑动。


大概又是半杯红茶见了底,巴希达听到从窗口传来的自行车铃声,哦是了,她瞧了瞧墙上的钟,时针刚刚好走过一个整数,这是那个男孩日常从学校回来的时间。


说实在的,阿不思可能算是巴希达在遇到的所有租客里最满意的一个,毕竟又懂事又乖巧的男孩谁不喜欢呢,抛开房东与租客的身份,有时候她边揉着对方柔软的发顶,边会想到自家某个越长越不可爱的侄孙——现在想要碰到盖勒特的头发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更别提阿不思第一次敲开她的房门时有点害羞的样子,问她有没有空尝尝他做的蛋糕,老天,被那双蓝眼睛注视着的巴希达感觉自己要和对方手中端着的黄油蛋糕一起融化了。


想到这里,她不自觉地稍稍坐正了些,因为从听到自行车停好的时间开始算,大概只用一小会儿,那个惹人喜欢的红发青年就会爬上楼梯,从她的门口经过,并且附以一句“下午好”和一个大大的微笑。


脚步声果然近了,背着书包的阿不思有点急匆匆地上了楼,虽然还在微微喘气,但似乎是很高兴的样子,“下午好。”他先向巴希达说,在看到桌边的金发男人时小小地顿了一下,“下午好,格林德沃先生。”


红发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巴希达有点不满地冲盖勒特说:“每次你在这的时候阿不思就很拘谨。”她咕哝着,挑剔地打量对方的这身搭配,却也挑不出差错——说真的,盖勒特肯把几乎焊在身上的西装脱掉就已经十分让她惊奇了——今天对方穿了一件深色的大衣,与漂亮的金发一衬,简直像在孔雀开屏。


盖勒特咳了一声,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像是突然遇上了急事一样——巴希达察觉到他故作平静动作下的急躁,不明显,但放在盖勒特身上那可真是不寻常极了——很快地跟她说:“我先走了,下次再过来。”


白发的女人点点头,盖勒特经过的时候她扫了对方一眼,大衣口袋里绑着缎带的东西的一角也因此被巴希达看在了眼里。


大概是礼物盒?巴希达想,但她没有叫住盖勒特,实际上,她甚至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放下杯子,目送着对方走远。


“臭小子……”巴希达勾着红色的线往棒针上又绕了两圈,“坐立不安的样子也太明显了。”毛衣的花纹已经逐渐有了雏形,她展开来看了看,满意地低下头去继续忙活了。


盖勒特尚且还不知道自家姑婆都在心里吐槽了些什么,因为他正对着车玻璃的反光打量着自己的头发——巴希达还真没想错,他今天就是抱着孔雀开屏的念头来的,至于开屏的对象——听到声音后的盖勒特转身一看,阿不思正站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冲他挥手。


“我们好像两个背着大人恋爱的高中生。”两个人并肩走的时候阿不思这么说,“下午好,格林德沃先生——”他又念了一遍,“我的舌头都差点打结了。”


“那我的‘很高兴认识你’呢?”盖勒特走在靠马路的一侧,边回忆边摇头,“说出这句话前我愣住了足足三秒。”


大概也是回忆起了那时的情景,阿不思忍俊不禁,“谁知道我的房东就是你的姑婆啊。”


这件事的源头可就说来话长了,算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约会结束后——约会的过程不再详述,总之拍的照片已经被阿不思一张张存下来,放进了两个人社交账号新开的情侣私密空间里——盖勒特开车送阿不思回去。


“下次应该是我送你回去,否则只有你知道我的地址也太不公平了。”阿不思边给盖勒特指路边说,告诉对方在下一个路口转弯。


盖勒特打下转向灯,“当然应该是这样。”他点头,跟着前面的车缓缓进了转弯的车道,但还是要逗对方,“如果可以的话,坐在自行车后座也会很浪漫,到时候我能抱着你的腰吗?”


“说什么呢!”阿不思反驳,“我明明很早就拿到驾照了,只是不经常开车罢了。”但大概是想象出了对方口中的场景,他没能维持住气鼓鼓的表情,下一刻就笑了出来,“我的自行车对你来说可能太小了。”他故作苦恼地说,“可能得委屈你缩着腿了。”


车里偏暗,阿不思的侧脸时而被街边一闪而过的灯光照亮,时而隐没在黑暗中,音响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在这种平静却处处充斥着安心感的氛围中,盖勒特感受到一种久违的幸福,如同轻微的触电,从指尖延伸到大脑,带来一阵一阵的雀跃与兴奋——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这条路周围街景的熟悉。


又开了一小段路后阿不思告诉他“到了”,于是盖勒特停好车,期间这对舍不得分开的情侣又交换了一个告别的吻,阿不思捂着红透了的脸颊降了一会儿温,然后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盖勒特也下了车,倚在半开的车门前,目光一直追着对方的身影,直到他的视线扫过那个极其眼熟的、开着紫色牵牛花的窗台。


等等……这已经不是眼熟不眼熟的问题了,盖勒特后知后觉,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叫住自己的恋人,但转念一想这件事也许也没那么着急?他可以等对方到家之后再说……成熟的男人体贴地这么想着,然后就下一刻听到了一个同样熟悉的、惊喜的女声:“盖勒特!”


盖勒特僵硬地转头看过去,巴希达·巴沙特看起来刚从外面不知道的哪个集市回来,胳臂底下夹着两本书,“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嗯?亲爱的,你看起来有点手足无措。”


她伸出手臂给了侄孙一个亲热的拥抱,“好了,你来不会是突然有什么事吧?”巴希达忽然严肃起来,“难道是公司……”


“不不不,公司一点问题也没有。”盖勒特顾不上从对方热情的拥抱里挣脱出来了,先飞快地纠正道,他的大脑罕见地打了结(连同舌头一起),于是巴希达得以用更加惊喜的声音喊了另一个名字:“哦阿不思!你也刚从外面回来。”她拉着盖勒特走过去,甚至体贴地介绍道:“这是盖勒特,我的侄孙。别害羞亲爱的,过来打个招呼,这是阿不思,非常可爱的年轻人,他住在二楼。”


于是刚刚才接过吻的两个人几乎是被推着到达了巴希达认为的礼貌社交距离,白发的女人微笑着站在他们中间,像是期待着他们来一场友好的握手似的,阿不思沉痛地胡思乱想,我是不是应该说句“你好”然后伸手?他挣扎了一会儿,看看眼前笑容满面的巴希达——不知道算不算错觉,盖勒特的的眉毛和她还真有点相似——又看看盖勒特。


四目相对间盖勒特意识到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来挽救局面,巴希达催促地拍了拍他,于是他率先伸手,“盖勒特·格林德沃。”他发誓阿不思的表情绝对是差点笑场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很高兴认识你。”


“……等之后我会找机会和她解释的。”盖勒特轻咳一声后说道,不过想想以自家姑婆的敏锐程度,也许他们早就被察觉到了也不一定,他想象了一下,如实地跟阿不思说了。


阿不思有点害羞,边走边不自在地多跳了两步,“知道了的话,”他想了想,语气却一点都不紧张,“她会很介意吗?”


“大概只会介意她可爱的男孩被她一点都不可爱的侄孙抢走了。”盖勒特说,“我可看出来了她有多么喜欢你。”


“有多喜欢?”阿不思转过身,安静的老街少有人经过,只有花坛里的花独自开得热烈,于是他抬头又飞快地亲了盖勒特一下,然后才问对方:“比格林德沃先生喜欢的还多吗?”


盖勒特捏他的鼻子,阿不思吐了吐舌头,轻巧地躲过去,又被抓住手心拉回来,对方轻轻按着他的肩膀,让两个人从面对面转成了后背贴着胸口的样子。


阿不思感觉到盖勒特的下巴正蹭着他脸侧的头发,痒痒的,于是别别扭扭地想要转头,却被男人制止了,“等一下。”


“什么啊,这么神秘。”他说,下一秒一只手捂上了眼睛,阿不思条件反射地想要挣扎,这时盖勒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尔。”


好吧好吧,他最拒绝不了对方这样叫他的名字。阿不思的心跳在那瞬间加快了,他把才举起来的手放下,抱怨道:“你犯规。”


黑暗中,人的触觉和听觉都变得灵敏,他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感觉到盖勒特笑了笑,胸腔的微小震动贴着后背传过来,却在他的心脏上激起了巨浪,宛如狂奔的马蹄踏过木桥,掀起一阵不受控制的小型地震。


被放开的时候阿不思直接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指,冰凉的金属质感刚挨上皮肤时他便隐隐有了猜测,但真正看到牢牢套在指根的那个小圆环时还是彻底愣住了。


白金的戒指做成了类似藤蔓的样式,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偷偷摸好了尺寸,也许是之前看电影的那次?毕竟借着爆米花桶的遮掩,两个人的手几乎从开场到放字幕结束就一直没有放开。又或者是更早一点,他们晚上去散步的时候——无论如何,现在这枚戒指正以最合适不过的样子地绕在他的手指上。


阿不思低着头的时间有点太长了,盖勒特从背后轻轻地抱着他,又过了片刻才听到对方的声音:“……这样可以吗?”


盖勒特按着他的肩膀,把他转过来,也稍微低下头,看着阿不思。


“看到的时候就觉得你戴着会很好看。”盖勒特牵起他的手,阿不思有点害羞,他忽然不敢与盖勒特对视,因为那双眼睛里带着的深情与爱意几乎快要把他点着了。


“这个只是想送给你,阿尔。”盖勒特说,紧绷着的肩膀让阿不思意识到他同样也在紧张,“所以不要感觉到有压力。”


阿不思动了动被盖勒特抓住的指尖,然后去看对方手上的同款戒指,又过了一会儿,他晃了晃手,跟盖勒特说:“走吧。”


于是两个人又重新走成了肩并肩的样子,阿不思的侧脸藏在红发里,盖勒特听见他说:“戒指都会留下痕迹的。”


如果说这个礼物没有一点私心的话就太过虚伪了,火红的凤凰太过耀眼,卑劣的年长者却试图把这份炽热占为己有,盖勒特“嗯”了一声,承认了,“戒指都会留下痕迹。”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希望能留得更明显一点。”阿不思说,在盖勒特真正反应过来这句话的含义前飞快地跑到了前面,既不远也不近,是个伸出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笨蛋盖勒特,再不走快点蛋糕店都要关门了。”他回头冲着盖勒特这么喊道。


老旧的街道在落日的照耀下陷入沉睡,城市中孤单的灯火被一个个点亮,犹如回到初次见面的那天,年轻人冲动莽撞地从铁栏上跳下,浑身狼狈不堪,却像一团明亮的火,闪着耀眼的光芒,一头扎进他的世界。


而这一次换成金发的成熟男人跑过去,伸手抓住了他年轻的恋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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