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鼠茶

自娱自乐型选手

【DV】误杀(1)

#私设如山,应该算是3DV

#又名血腥爱情故事(不是




【-AM- 04:43-】


但丁闻到了烟味。


来自坐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戴着宽大的兜帽,只露出布着零星胡茬的下巴,双手诚挚地交握在一起贴在额头上,念着祷告的词句。

倒不是说浓烈难闻到无法忍受,而是半魔的嗅觉实在过于灵敏,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烟油的味道扎进鼻腔里——好吧,他翘着腿换了个坐姿,顺便把头撇向另一边,就是闻着很难受。


但现在的他还得忍耐,具体到什么时间,大概要看这场愚蠢的赞美什么时候结束了。


隐藏在附近教会里的恶魔?但丁用他惯用的姿势坐在事务所的老板椅上,这次的委托人点头说是,于是白发的恶魔猎人靠着椅背,真心实意地感叹,胆子可真够大的啊。

你能解决的吧?委托人问他,在得到肯定的回复后像松了一口气一样从皮夹里掏出名片。

说真的有些正式过头了,但丁接过来,见过的人类礼仪告诉他要说谢谢,于是他照做了,但等对方走出事务所大门后就把那玩意随手夹进了不知道哪本杂志里。

毕竟这一行很难有回头客,他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地想,不过这也算是这一周以来难得的开工了,再不来活他大概真的要像酒吧那些家伙说的那样,得去街上发传单好好宣传一下他这门可罗雀的事务所。


晨礼,通俗意义就是早晨的祷告,从黎明到日出结束,同时也意味着接了委托的可靠恶魔猎人必须在凌晨时分就从舒适的床上爬起来。

本着绝对不折磨自己的心态,需要早起的白发半魔在被窝里赖到了最后一秒,在踩点得不能再踩点的有限时间里,他赤裸着上半身躺在柔软的床上,眯着眼睛看了会儿昏暗的天花板,又扭头去看窗外同样昏沉的天空。


然后他在刮进来的一阵风里打了个喷嚏,意识到自己昨晚忘记了关窗。


“——伟大的神明赐予人苦难,让我们的灵魂得到磨砺,我等脆弱的人类,也因此而得到了生命的意义。”身着华袍的牧师平举双手,在空中巧妙地画了一个圆后又重新交叠在胸口,“让我们一起祷告吧。”


嗡嗡响起的人声在礼堂回荡,些许天光透过天顶的窗户照进来,又被玻璃折射成几束更加刺眼的彩光,刷着白漆但是已经开始脱落的墙角飘起了微不可见的黑灰,像是某种急不可耐的饥饿生物,在即将进食时露出的一点马脚。


但丁感觉更困了,他花了几分钟时间来思考这种困意究竟是恶魔的圈套还是真真正正的睡眠不足,最终的结果大概是无疾而终,因为坐在他身边的男人开始浑身抽搐,最终向后重重地倒在地上,连带着弄倒了他们这一排的椅子。


冲鼻的难闻的血腥味儿几乎在顷刻间散发开来,地上的人还在痛苦地挣扎,那双粘着自己血肉的手扭曲痉挛着,却在拼命地往前够,映在恶魔猎人蓝色的眼眸里宛如溺水者在做最后的求生:“救……”

完整的后半句卡在破损的喉咙里,男人发出古怪的咕啾声,四肢以诡异的角度弯折,最终从一滩鲜血里站了起来。


缩成针尖大小的瞳孔究竟还能不能看清东西,这点在医学上尚且还值得争议一番,可惜但丁对此并不擅长,人群尖叫四散,而他等着那张兜帽下的脸缓缓朝他的方向转过来,别在腰后的枪拿在手里,食指搭在扳机上。


电影里响彻寂静的枪声在混乱中不过清脆的一声,随意地吹散了白色的烟雾,死去的恶魔躺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但丁低头看了会儿,曾经的那股烟味已经被更难闻的腐烂味所取代,像是伤口发炎化脓后的恶臭。


或许是被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到魂不附体,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白袍的牧师愣愣地站在高台的中央,直到红衣的半魔干脆利落地收了枪才如梦初醒般走了过来。


踩着粘稠的血液与黄绿色黏液,星星点点的全部溅在了洁白的下摆,袍子的主人却一点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喃喃道。


“斯巴达之子,居然真的是……”


“喂,老家伙!这样叫人可不礼貌。”


他打断了对方的话,触及那副痴迷的神情时没忍住露出了一瞬间的嫌弃,纵然已经杳无音信多年,昔日魔剑士所遗留的东西也不过寥寥无几,却一直吸引着恶魔们前仆后继。


但丁稍稍垂下了肩膀,挂在背后的大剑也随之沉甸甸地垂下来,有时候他会想,是不是作为父亲的斯巴达在他生命中所占的时间实在太少,而在外人口中作为封印黑暗的伟大英雄,带来光明的救世主的次数又实在太多,以至于那些曾经存在过的温情细节,在火光的肆虐焚烧下,最终也就变成了那沾在鞋底的黑灰。


“低级的品味该到此为止了吧。”他拔出叛逆,剑尖对准了面前的牧师,“这些人类被你当做半人类半恶魔混合的试验品,让我想想,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不会是什么神迹降临到了你们身上,这些痛苦只是暂时的吧?”


明明白白不怀好意的措辞,就连说的人都会感觉到荒唐,却被如此真切地相信着,但丁从喉间挤出了一声冷笑。


“要我说,如果你真的这么沉迷于基因混合,种豌豆大概更适合你。”


初升的阳光终于透过教堂的天窗照射进来,托建筑的巧妙设计,正好够照亮中央的高台,而自诩神明化身的使者就在那一小片明亮中逐渐拉长躯体,扯碎了人类的外壳。


“消息居然是真的,斯巴达依然有血脉残留在人间。”恶魔露出尖牙,贪婪地嗅闻着,昔日避犹不及的力量如今化作美味佳肴,散发着诱人的气味,它满意地宣布,我要吃了你。


比起神志全无仅凭本能行动的低级魔物,面前这个大概还算是高级一点的品种,起码从知道斯巴达的名字来看就不可能是只乡巴佬恶魔,魔角上一圈圈的花纹和其中蕴含的充盈魔力也证明这家伙确实有些实力。


似乎是终于看到了勉强合格的猎物,说不清是什么想法或是心情,但丁眯着眼睛露出了算是满意的神情,魔力注入手中大剑,掀起的扭曲气浪像是一柄锋利的刀,先一步刺向对方。


“正好。”他说,被吹起的红色风衣弧度肆意又张扬,“我也有一些事情想问你呢。”


【-PM-18:56-】


托尼·雷德格雷夫,出生地不详,出生年月不详,暂无固定的住所。

登记的女人读到这里,撩起眼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接着又在齐全的证件前勉强软化了态度,金属的钢印按在签字的文件上,对方推还给他,然后重新把头埋进了垒起的纸堆后面,例行公事地说,欢迎来到这座城市。


这就是但丁初到这里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了,还算友好,他接过来,说了谢谢。


夜晚时分的火车并没有很多人乘坐,踩在石砖地上都有空荡的回音,路过候车室时只看到了一个不知道是流浪汉还是醉汉的人抱着双臂躺在拼成一排的椅子上,只在列车开动的鸣笛声中模糊地嘟囔了两句,接着便又不动了。


他提着一个不算大的皮箱走出车站,零零碎碎的东西收在里面,放在路边用腿抵着也能立住,街边板子上挂着公交车时刻表,粗糙的劣质油墨已经褪色,他抬头没看一会儿便意识到末班车已经在几分钟前离开了。


运气不好,但是向来如此,但丁在翻遍了风衣外套的每个口袋后终于凑出了几张纸币,他朝着对面一直亮着空车标志的计程车挥挥手,于是司机开过来问他要去哪。


他展开折起来的纸片,念出了上面的地址,司机是个年纪稍大的老人,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聊天的时候就告诉他那地方据说很邪门,别人都是绕着走,像他这样指明了要去的,几乎都是夸下海口要去试胆的莽撞小青年。


按人类年龄标准是未成年,按恶魔年龄标准还是幼崽的白发半魔笑了笑没接茬,黑色的树影在车窗玻璃上一闪而过,被拉长成一道道交错的线,他问对方有没有听说那里究竟有什么。


鬼魂吧。老司机压低声音说,也可能是恶魔,总之就是些会害人性命的脏东西。


说话间计程车已经停了下来,老旧的建筑挡住去路,月光下的影子张开血盆大口,不怀好意地等待着无知的人自投罗网,但丁拉开车门跳下车,司机握着方向盘犹豫不决,似乎想着要不要再阻拦两句,却听到眼前的年轻人说。

算是有点陈旧吧,看来买的时候还是不能贪小便宜啊。年轻的半魔嘀咕道,于冷风里呼出一口气,随即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作了白色的雾气,他转头冲着对方说,别担心老先生,这里只要好好清扫一下还是能住人的。


那时候他甚至还没有要开个什么事务所的念头,只是单纯地想安顿下来,风尘仆仆的旅人在房子里收拾出干净的一块地方,叛逆原本丢在沙发旁边,在发现滴下来的恶魔血会弄脏地板后就被放到了更远桌子上,狭窄的沙发摸起来既不柔软也不舒适,他缩着肩膀尽量往里靠,这才算勉勉强强地躺下了。


美好的新生活。不知为何无端出现的这个词在他的脑海里转了一圈,但丁在黑暗中伸出手虚握了一把,母亲留下的项链贴身放着,几乎要被体温捂得发烫,银色的链子随着动作滑到一边,他心满意足地睡去。


作为生日礼物的项链在刚收到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得到白发小半魔多少的青睐,闪闪发亮的金属与宝石再怎么精致,对于幼童的吸引力甚至比不上墙角里那把快要断刃的木剑。


但丁抱着木剑奔跑在走廊里,把木质的地板踩出巨大响声,脖子上的项链没有调节好长度,左摇右晃地飞起来又落回胸口,他跑进书房,跳上沙发,像个真正的小恶魔那样凑过去骚扰正专注于书本的人,他说,维吉尔,别看书了,我们去打架吧!


安静点,但丁。他的哥哥嫌弃地推开他的脸,没分给他一个眼神,甚至没把头书本中抬起来过,于是他努力挤到对方与书间的空隙里,蛮不讲理地冲着人喊,书有什么好看的。


维吉尔把被压住的书从他的脑袋底下抽出来,但丁顺势躺到对方的腿上,他盯着悬在眼前的书封面上的图案,几何形状拼凑成扭曲生长的苹果树,菱形的黑色灰烬在周围飘落,碎片的天空中盘旋着一只火红的凤凰。


被膝枕的人推了两下让他下去,但丁偏不,他很大声地抗议,一边说你应该要陪我玩一边把全部的力气都压在对方的腿上,像是故意要和他的兄弟较劲,怎么推也不挪地方,维吉尔也不耐烦了,对方用书脊抵着他的额头,使了点力往下压了压,要他别烦人。


到底要怎么样你才肯陪我打架啊。他顶着被压出红印的脑门不依不饶,他哥才勉强合上书瞥了他一眼,问你为什么这么热衷于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妈妈看了会生气的。


他低头看自己的白衬衫,确实像是在花园里滚过似的,压得皱巴巴的不说,还挂着草屑,但丁撇了撇嘴,眼看趁着对方又要翻开书,他勾住兄长的脖子把人拉下来,牢牢地抱住,让青草湿润的气味也沾在维吉尔身上。


现在我们俩一样了。他得意洋洋地宣布,额头碰额头,在对方气急败坏的眼神里咧开嘴角大笑着,维吉尔扯着他的衬衫去掰他的手,边蹬着腿试图踹他边说谁要和你一样,可他坚决不松手,于是两个人一起从沙发上滚了下来。


垫着厚地毯的书房摔上去不应该那么疼,这是但丁尚未清醒的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肩膀被硌得像是错了位,一阵一阵地发麻。


沙发果然还是太小了,在这里补觉是个错误的决定,我应该上楼的,但丁这么想着,却没有动弹,肩膀很疼,但他也没有那么想爬起来,于是干脆继续在地板上躺着,反正半魔也没那么容易感冒,这是他的经验之谈。


天花板是那种经年未曾打理的灰暗色,暗沉沉的像要压下来,他闭着眼睛整理思路,早晨穿出去的风衣扔在不远处的地上,溅上去的各种恶魔血几乎完美地融入了衣服的颜色,只是那种恶心的粘黏感依然挥之不去,连同那只恶魔濒死的尖叫声一起,久久地回荡着。


飞溅出来的血液混杂着其他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大概是被切割开的身体组织,落到地上的时候似乎还在蠕动,他踩着已经碎成渣的石砖地板把剑又往下送了几分,直到嘶吼着的恶魔完完全全地瘫倒在地,再也不能挣扎。


伸手随便地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也不在意浑身浴血、连白发都被染红的自己现在才是比较像恶人的那个,反正经过这场动静不小的打斗,胆子再大的人也跑光了。


打也打完了。他没忘记先礼貌地通知一声,然后才说,现在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不知道疼痛对于恶魔来说到底算是什么概念,毕竟他还有一半人类的血统,饿了会想吃东西,痛了会捂住伤口,但那种刺中末梢神经再蔓延至大脑的痛感对于眼前的恶魔来说大概不算很重要的事情,因为对方又开始聒噪地大吼大叫,还做出了想要起身的动作。


他索性转动剑柄搅碎了这家伙的大半颗心脏,嗯……这玩意儿还不能叫心脏,就像他方才形容的大脑一样,恶魔没有这些器官,但谁又会在乎这个呢,总不能指望他能在市中心的图书馆里借到一本名叫恶魔百科的书吧,说起来他连那里的借书卡都没有,而且他也不爱看书。


突如其来的,但丁感觉到一阵烦躁,像是忽然耗尽了所有耐心,他看着剑下已经垂死的恶魔,直截了当地就说。


你认识一只红色的恶魔吗?


说完才意识到这种问法似乎太过含糊,在下水道的恶魔堆里一抓都有一大把,而能强大到以颜色而闻名的恶魔大概根本就没有,于是想了想,又加了更多的描述。


我说的红色是指猩红色的翅膀,展开来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但应该会发红光吧?它的四肢比较像人类,体型也像,头上还有两只角,比你的大多了,不过不怎么锋利,纹路看上去像是岩浆和金属的结合,很烫大概是真的。


血慢慢涌出来时有一种无知无觉的浸润感,不滴滴答答也不淅淅沥沥,撕裂的喉咙像是破旧的风箱,呼哧呼哧地漏着风,他在这些声音中回忆那些零碎的画面,再一点一点地陈述出来,直到最后实在想不出什么了才停下,低下头问,你有见过这样的恶魔吗,在这附近。


连喘气都费劲的家伙不点头也不摇头,但丁等了一会儿,默认对方选择了否定的回答,他稍稍有些失望,不过这段时间下来也基本习惯了,于是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见过一个和我长得一样的人吗?


没报多少希望,但他还是死死地盯住恶魔扭曲的面孔,出人意料的是,这次对方给出了些许不同的反应,大概是想要说话的,但漏风的窟窿让字句变得模模糊糊,他蹲下来,凑过去仔细听,才辨认出那几个词。


巨大的情绪忽然袭击大脑的感觉大概和疼痛猛地刺中末梢神经的结果差不多,否则他不会连脑子都仿佛空白了一瞬间,反应过来时已经松了抓着剑的手,叛逆插在一边,他粗暴地把血淋淋的恶魔拎起来,问对方是在哪里。


恶魔挤出得意的笑容,它们就是这样的生物,一旦发觉了可趁之机便伺机利用当做讨价还价的筹码,下一秒却又被恶魔猎人加大力道的手掐得痛苦地抽搐了两下,对方像是看穿它在想什么一样,几秒后又慢条斯理地收了力气。


稍长的刘海染上了血污,打下来的阴影让人显得阴沉,居高临下看过来的那双眼睛里的颜色冷得像坚硬的冰,又像是夜晚的海面,纯粹的暗色下透着一点点原本的蓝,但更多的是平静下暗藏杀机的漩涡和即将拔地而起的巨浪。


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街…街区!离这里很近…我看见了。恶魔哆哆嗦嗦,赤红的眼睛像是充了血,瞪得老大,说那个男人进了一家店里,又说我没有撒谎。


说不清是信还是没信,自从放出消息后为了报酬而找上门来的人也不是没有,但带来的都是些漏洞百出的线索,但丁客客气气地把人请出门,次数多了便想出了另外的办法,如果问人类不好使的话,也许应该尝试着问问恶魔?虽说依旧不是明智之举,但他大概还是更擅长和这些怪物打交道,但丁这么想着,在事务所硬梆梆的地板上打了个哈欠。


困顿的睡意与应该行动起来的意识在体内拉扯着,外面似乎已经暗了下来,他转动着眼球看向了屋子里唯一的光亮,角落里的点唱机亮着待机的标志,按钮散发着彩色动感的光。


现在倒是好了,明明昨天想用来听音乐的时候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边默默腹诽着边爬起了身,他坐在沙发上试着透过窗户找到一些能够分辨时间的东西,同时意识到自己的事务所里还缺一面钟。


得到的信息就这么多,再想追问下去的时候对方似乎已经进入了魔化的混乱状态,丧失了神志,和这种恶魔就已经没有对话的必要了,于是便扣动了扳机,血液迸溅开的样子让人想到掉在地上被碰得稀巴烂的西瓜,乱糟糟地沾着沙子和泥土,只是看一眼就没了食欲。

他把叛逆拔起来,剑身上的血沿着金属的纹路往下流,在尖端汇聚成小小的一滴落到地上,虽说有些嫌弃,但只是随意地抖了抖便又背回了背上,转身朝外面走的时候身后是无数忽明忽暗的光点,那堆瘫软下来的血肉安静地流淌着,随后便化作飞灰消散在了阳光中。


想到这里但丁忽然站起来满屋子地找自己的笔记本,其实他本来并没有这样的记事习惯,作为一个毫无计划与预先准备的人,最多也不过是将要采购的东西连同和委托人见面的日期抄在便条上,完成了就画上一道线,不过更多都是些只划了一半的字条,还没全部做完就被拿来垫了桌角,又或是直接扔在角落。


好在他最后还是从披萨盒子的下面翻出了想要的东西,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因此还算废了点功夫,他坐到桌子后面的椅子上,难得的没有接一套翘起脚搭在桌上的动作,而是摊开笔记本,摆出了准备写点什么的姿势。


冰箱里拿出来的果汁倒了半杯在玻璃杯里,拧好后就随手放到了相框的旁边,在动笔之前稍微地组织了会儿词句,他翻到其中已经写了很多字的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又划划了又写的痕迹就算是本人看了也忍不住皱眉,但丁挠了挠头,却并没有换一页的打算,削得快只剩个铅笔头的笔尖沙沙地移动,在空白处挤挤挨挨地记下了一个地址。


脑子里是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有的来自梦里有的来自现实,他盯着自己新写上去的那行字,仰头完全地靠在椅背上,像从前看杂志看累了的时候那样把那册薄薄的装订纸张盖在了脸上。


在完完全全的黑暗中他闻到些许铅笔芯石墨的气味,还有一些纸张里印刷油墨的味道,和儿时他曾经在书房嗅到过的很像,他们一起摔在地毯上,而他的哥哥气红了脸,蓝色的眼睛因为愤怒而更显得生动,他一点儿也不喜欢对方平静望过来的眼神,那让他想到无机质的蓝色玻璃球,晶莹剔透漂亮得不像话,但却倒映不出来一点其他东西影子。

但丁!年幼的兄长愤怒地喊他的名字,而他却像恶作剧终于成功了那样快活地笑起来,他笑得猖狂,笑得放肆,似乎没有什么事情是比给维吉尔添麻烦更让人开心的了,毕竟每次只有惹恼了对方他沉稳安静的哥哥才肯暂时的从那些迷人的诗句里脱身,好好地陪他打一场。


再有下次……我就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先一步爬起来的维吉尔在那里怒气冲冲地站着,脸色变了几变,最后也只是吼出了这么一句话,但丁抓着毛绒的地毯支起上半身从地上坐起来,对视的瞬间他的哥哥似乎意识到这种话似乎并不能阻止自己这个烦人精弟弟的下次再犯,于是对方咬咬牙,带着十足的怒火把书拍在了他笑嘻嘻的脸上。


走开!我不想再看见你!稚嫩的声音这么说道,他听见维吉尔头也不回跑开的脚步声,还有沉沉闷闷的一声响,像是书房的门被狠狠地带上,双子中年纪小的那个才后知后觉,看来他的哥哥是真的被气到不愿回头多看一眼了。


对方涨红的脸颊和颤抖的嘴唇忽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副鲜活的、锋芒毕露的样子,像是连眼睛里都沸腾着火焰,那抹蓝色并不是温柔包容的流水,而是不曾温和的冷火,一寸一寸地要将所有肌肤都燃烧殆尽。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情向下撇了撇嘴角,反正这种委屈的表情做出来也没人看见,他想,就当那次是我做的不对好了,我不应该那样吵吵闹闹地去烦你,不应该弄脏你的衣服,不应该缠着你不放然后害得我们一起摔了跤,但你也没必要那么记仇吧。


但丁把遮住眼睛的纸张拿下来,没有儿时旧宅的书房也没有关上的门,听到的响声不过是桌面上被吹动的笔,那东西滚了两圈后便掉在了地上,他抬起头看见窗外的天空开始下雨,似乎连云都泛着不详的绿色,是没有关牢的窗户咔哒咔哒地在撞来撞去。


他想说维吉尔你也太记仇了,说好不想再看见就是真的不想再看见,知不知道伊娃死后对方也生死不明那十年里他是真的差点给人立了个墓碑,大理石刻着字的,甚至连款式都选好了,就差挑个合适的地方立上。

然后半个月后他那该死的哥哥就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冒出来,像是碰巧路过顺便想起来“哦我好像有个弟弟住在这”那样施施然敲开了事务所的大门,没带见面礼物也没有久别重逢的亲吻,理所当然地就让但丁把项链交出来。


于是他同样理所当然地拒绝了,并且在维吉尔自顾自地发表了一通如何追寻父亲斯巴达的力量的宣言时让对方见鬼去吧。


他那从容不迫的哥哥几乎是立刻冷下了脸,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却再也不跟从前一样试图用书里面的话来说服自己的弟弟了,于是那天晚些时候但丁带着被揍断后勉强愈合的肋骨坐在的吧台边,半杯草莓圣代下肚,还是没忍住朝着酒吧的老板大吐苦水。


你敢相信吗,分别这么久见的第一次面他就这么对我!对他亲爱的弟弟!但丁义愤填膺地说,什么久别重逢的激动的泪水都是不存在的,那个情况下他就算有差点掉出来的眼泪那也是被他哥打出来的。

倾听者慢悠悠地擦着高脚杯,在他说到气愤之处时也会附和性地跟上一两句,却在最后转头对但丁说,但知道他还活着你也很高兴吧。


我才不高兴!年轻的半魔怒气冲冲地反驳,像是受了莫大的污蔑,他想起他们是如何在狭小的事务所里打成一团,在维吉尔用阎魔刀劈碎他新添置的同时也是屋子里唯一的一把椅子时但丁忍无可忍地掏出了叛逆,几个回合后却是他幼年时期并不擅长打架的哥哥占了上风,对方挑开他的剑,接着就毫不犹豫地调转刀身用刀柄给他的腹部狠狠来了两下。


直到对方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但丁都没从这种震惊中缓过来,他躺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是真的快要掉下眼泪来,可最后也只是咬着牙憋回去抬头看着他哥,居高临下投下来的目光里似乎一丝感情波动都没有,起码他可没在里面看到任何类似不忍和犹豫的情绪。

太弱了。维吉尔踩着他的肩膀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冰凉的刀刃贴着温热的脖颈,血管一跳一跳的打在上面似乎都有回音,但丁躺在那把可怜的椅子的碎片里,咳嗽着喘匀了气,听到这句话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忽然就在破破烂烂的木头碎屑里笑了出来。


这算什么热情的见面打招呼方式吗,哥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流血的伤口,而维吉尔神色不变,将阎魔刀移动到了他的胸口处,就在但丁以为他哥是真的准备用实际行动给他来个更“热情”的拥抱时,对方手腕微转,用刀尖挑起了他脖子上的红宝石项链。


你不配拥有它。


以完全胜利姿态站在他面前的人下了定论,说完便握着刀鞘将手中的刀转了半圈,银白色的刀光印在眼睛里让对方的瞳色看起来更浅了,维吉尔看着他,但也只是看着而已,但丁确信了,那双眼睛里连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利落地归刀入鞘,他的哥哥后退一步,倨傲抬起的侧脸和冷淡的语气比对方手里的那把像一柄锋利的刀,直直地捅穿了但丁的腹部,他感觉到久违的犯恶心与反胃,像是早上喝下去的那半杯酒连同前一天吃剩的并不新鲜的奶油蛋糕一起开始在胃里翻滚了起来,令人作呕。


所以你现在是要端起兄长的架子来替妈妈教训我?他对着那张脸说,期间又咳出一口灰尘,砂石和木头碎片扎进皮肤里,细碎的疼痛让人清醒了一点却仿佛又更加昏沉,安静空旷没有任何回应的沉默里但丁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小时候常爱干的事,试图惹怒他的哥哥,他会说你再看书就要变成小老头啦,会说我今天又长高了一厘米哦看来你睡前偷偷喝那么多牛奶都浪费了,还会生拉硬拽地把兄长从书房里拉到外面的草地上,在对方专心致志观察蝴蝶的时候把人扑到在花丛里,他会把藏在背后的小花别到维吉尔的发间,趁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先抓住他哥哥的手,他会注视着那双惊讶的蓝眼睛,笑眯眯地凑到对方的耳边说维吉,你戴这个比那些女孩子还好看。


可是维吉尔现在所能给的反应再也不像当时那样熟悉了,视线落在往日的虚影上,等那宛如一阵朦胧烟雾的东西散去后他看到了如今站在面前的兄长,拿着阎魔刀,冷酷无情得像一块坚冰。


于是他说,或者你想干脆杀了我,代替父亲为家族洗刷掉一个软弱的耻辱。


长长的靛蓝色风衣下摆小小地打了个转,维吉尔蹙着眉更低地压下了唇角,但丁惊讶于自己居然还能从对方已经算是面无表情的脸上读到这些细节,随后便听到那人平静地回应说,打败这样的你毫无意义。


好好收着,等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过来拿。


意有所指地又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项链,说完后就再次转身的人似乎是真的准备就这样离开,但丁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期间还因为扯到胸口隐隐作痛的肋骨而增长了更多怨怼的情绪,舌尖抵着牙齿微微用力发出了一声嗤笑,他说操你的,维吉尔。


他说,随便你吧,要追求斯巴达的力量就去追吧,别哪天给人骗了死在不知道的哪个角落里就行,否则到时候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那也太难看太悲惨了。


正按着门把手的人顿了一顿,他满怀恶意地等着他那优雅好面子的哥哥转过头来,同时在心里搜刮着更多极尽恶毒的话语以便来逞接下来的口舌之快,可维吉尔只是微不可见地偏了偏头,但丁有种错觉,似乎困扰住他哥哥的只是门上这道时灵时不灵的老旧门锁,而非身后来自某个失败者的无能怒吼。


他想他应该继续咒骂,又或者是换种方式扑过去恳求,可是对方已经不会回头多看一眼了。


事务所的门已经关上,需要很重力气按下去再轻轻抬起来一点才能打开的门锁也在隔了没多久的某一天里换掉了,但丁环视着周围,空荡荡搬进来的屋子已经被一点一点填满,台球桌和杂物柜放置的位置甚至让角落的空间显得有些紧凑,委托人赠送和一些偶然淘来的小饰品放在稍高一点的架子上,杀死恶魔得到的那些纪念品则是随意地挂在墙上。


只剩一个眼球的头骨转动着看向了他,视线接触瞬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狠狠一僵,明白这位恶魔猎人讨厌被窥视,于是慌不择路地把自己掉了个,老老实实地面壁去了。


都说人在熟悉的环境里会感觉到安心与放松,但丁曾经在屋檐的下面看到过两只忙忙碌碌的爱情鸟,四处衔来树枝和黏土,最后大功告成,欢快地在一点点搭成的窝里互相梳理着羽毛。可他坐在这里却只感觉到自己像是又重新躺回了那一片狼藉的木头碎片尘土堆里,几个月前罪魁祸首维吉尔用那种蛮不讲理的方式重新闯进他的生活,站在这间屋子的中央以不容置疑的态度宣布着自己的存在,却在下一刻又转头毫无眷恋地再次离开,除了一堆需要人收拾的烂摊子什么都没留下。


还是双重意义上的烂摊子,急切需要用拖把和抹布打扫的地板,把那些破砖头和木头碎屑全倒掉可能都要用掉两个大垃圾袋。

至于另一层意义,但丁宁愿那是一个对方报复性留下的诅咒,让他把房子里里外外全部洗刷一遍也行,把每一块地砖都擦到反光也罢,就算是多倒一百次垃圾他都不多抱怨。


拿起老旧的遥控器按下了关闭键,闪着光的点唱机于是也停了下来,面无表情陷入完全的黑暗中时他想,维吉尔真的很记仇。


他记得对方气急败坏的脸,脸颊两边滑稽地画着五颜六色的猫咪胡须,丢下镜子就要过来揪他的衣领,那时候两个人都还只是孩子,于是但丁还能躲到伊娃的身后,越过母亲的长裙,他朝着他的哥哥做鬼脸,那次维吉尔在接下来的整整两天里都没跟他说一句话。


那个时候都那么记仇,现在应该就更是了,大概连他气到口不择言的话都记在了心里,否则又怎么会让那些曾经说出口的句子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剑,浑然不觉间已经被火焰灼烧得发红发亮,空气落上去都扭曲了一瞬,滚烫到快要融化的利刃就这样拖着长长的、恶意的黑影洞穿了时空,变本加厉地又扎回到他的身上。


太难看太悲惨了。


他把这些单词扯碎了咬在唇齿间,咽下去的时候不知道是在说自己还是在形容他那孤高自傲、头铁到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哥哥,他们身上的血脉是连在一起的河流,你流进我,我流进你,无论背道而驰了多远的距离,最终的结果都应该是血淋淋地重新拥抱在一起,就像他们最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一样。


他想,我知道讨厌我碰你的东西,否则也不会给心爱的诗集封面写上名字,用这种方式来宣布这些东西的使用权已经彻底对我关闭了。

我还知道你讨厌我插手你的任何事情,于是头也不回离开的时候甚至连要去哪都不说,就好像我只能乖乖待在原地,一直一直等着你从那条追求崇高理想的道路上短暂转身,才能得到匆匆忙忙投来的一瞥。


脑子里千思万绪地想到了很多的画面,手臂挡在眼睛前向后靠在椅背上,动作之下隔着眼皮感觉到了沉甸甸的挤压感,他仰了仰头,接着便在眼底看到了旋转着扩散开来的奇怪图案,菱形的方块的,星星点点的像是雪花。


于黑暗中无声地念出了一个名字,他说,但最起码让我知道是谁杀了你吧,维吉尔。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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